时间: 2024-08-24 09:27:46 | 作者: 其他
作者:黄忠廉、南美兰(别离系广东外语外贸大学翻译学研讨中心教授、延边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
“黄忠廉,大会总结你来做?!”是问?是令?在会议茶歇室,当着一众专家学者的面,潘文国就这么定了。这事发生在2002年,一场全国博士生论坛在华东师范大学举行,他是承办方担任人之一。
“好的!”我嘴上答应着,心里却想:完了,不能轻松听会了。两天的会,我老老实实听完,微观勾勒,微观抓新,大会闭幕式那天,以《七大问题 三大特征》做了小结,希望未负信赖。
“我一向觉得咱们这一代仅仅过渡的一代,咱们既缺少长辈那样的厚实功底和深沉学养,又缺少年轻人那样的闯劲和视界。”潘文国此话既是谦辞,也是心里真言。
潘文国,浙江宁海人,1944年生于上海。言语学家,翻译家,华东师范大学二级教授,我国英汉语比较研讨会名誉会长。1967年本科结业于复旦大学外文系英国言语文学专业,1981年硕士结业于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汉语史专业。先后任教于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对外汉语系(对外汉语学院)。著有《韵图考》《汉语音韵学引论》《汉语的构词法研讨》《汉英构词法比照研讨》《汉英语比照大纲》《比照言语学:前史与哲学考虑》等,宣布论文300余篇。作者供图
潘文国生于上海,启蒙早,识字多,少时读书泛而杂,未经系统的国学教育,却迷上了古典文学,不事新诗,独爱旧体。入高中,对古诗的兴致未减,还爱上了数学,身为学习委员,他安排几位同学将数学教材内容与公式列表汇总,供全班运用。
他与中外语文结缘,得益于高中时三位语文教师的喜爱与传递接力棒式的培育,作文常被当作范文朗诵。受英语启蒙教师金峰从语音到气质三年一向的深化影响,高中才学英语的他成果长时间位列全班榜首,班主任夸他是双语“肯定威望”。这但是对一位少年的最高奖励!
年少的潘文国就已懂得读课外书的重要。中学年代,他阅览的品种与数量均逾越同班同学。他担任全班图书借阅,同学交来的借书单便是他的参考书目。他借读同学所读之书,扩展了阅览面,清晰了阅览点,从而堆集了阅览量,广涉中外文学、前史列传、音乐、美术、科普知识等。视界开阔的优势,从始至终坚持至今。
1962年考大学,他选复旦。文理俱佳,他终究入了外文系。大学五年,他学得如痴如醉,结业赶上“文革”,等了一年,1968年才正式被分配至江西一所公社中学,教的却是语文。后来康复外语教学,他被调至南昌师范校园,才初步教英语。1978年他考研回沪,1981年留华东师大任教,1988年留学英国,按期归来。面临有人“为何不留在英国”的不解之问,他答曰:“I love English, but I love Chinese more.”(我爱英文,但我更爱中文)“我国人学外语,学外语为我国。”学人爱国,学术报国始于所爱,没有比这更能表达他心迹的答复了。
潘文国尽管自谦是“过渡的一代”,却是走运而美好的。人生之幸莫过于圆梦,尤其是完结夙愿。少年多梦,高三写的作文里,他梦想用英文向全球译介我国古典文学,那是1962年。时隔几十载,一语成真!近十年来,他初心复燃,将研讨爱好转至我国文明外译。回想曩昔,他不由感叹:“我的‘古今中外’,其真实那时已埋下了种子。”60余年来,他先学英语,后教研汉语,研讨语学,兼涉译学,跨入文学文明外译范畴。九九归一,人生轨道与作业开展的逻辑高度合一,经典外译成其“最好归宿”,他圆圆地画了一个完美的圈,恰如我国英汉语比较研讨会前会长罗选民所言:“文国先生的学术研讨以博学多闻和兼赅中外为特征,在学界独出机杼。”
超凡之人必有超凡之道。潘文国少时读书生长已不相同,问学生计也迥异于惯例,往往有意避开或违背寻常进路,独出机杼。最典型的要数1978年他报考华东师大硕士研讨生时的挑选。英语专业结业的他,教过英语,报考本专业当是最佳之选,可他却转报了冷门的汉语音韵学。“其实这是我的‘扬长避锋’之举”——他以为偏锋制胜的概率更大,原因有四:不想与返城的同窗挤独木桥;音韵学自己不明白,大都中文专业的学生也不太懂;自傲有古诗词根底;外语肯定占优。成果他完胜,以全校总分榜首考入。众所周知,汉语音韵学至今仍属“冷门绝学”。这颗剑走偏锋而终究取胜的大脑,是多么清醒!
读研之始他就钻音韵学,语学研讨敞开于微观,即音韵学理论的中心——等韵学。其硕士论文《韵图考》竟然写了17万字,起步就异乎寻常,完全是硕士自当博士读!可见其抓本、溯源与攻坚的知道。这种敢啃硬骨头的毅力奠定了他科研高起点的根底。
面临其学术成果,咱们曾以为,不研讨更多具体问题、有别于当下研讨的干流,不是他不能为,而是来不及为,由于他读硕时已是34岁。事实上咱们误解了——潘文国清醒地知道到,“散钱”当然重要,“钱串子”更重要。他不只研讨一般问题,更侧重于研讨规则性问题。他特意追查微观性,由木见林,跃居高端通观大局,几十年坚持微观重于中观与微观,汉语研讨如此,汉英比照研讨亦如此,翻译研讨更如此。这种战略格式对学界具有引领性效果。
潘文国爱走“偏锋”,既是学来的,也是悟得的。他入复旦时,外文系名师聚集,而令其记忆犹新的是三年级精读课教师刘德中。与重课文内容的干流不同,刘氏“中心词开花法”侧重词义和用法。越到后来,潘文国越确定这是最佳英语教学法,理由很充沛:英语语法规矩相对简略,“再笨的人一两年也学会了”;而词汇与习惯用法“是要毕生花力量的”,至于课文,“原本仅仅起个引导效果”,将要点定于答复课文内容,他以为是“舍近求远,因小失大”。由于有如此特立独行的教师,才有如此清醒的学生,难怪复旦诞生了葛传椝、陆国强、陆谷孙等一批词汇学或辞书咱们。
2002年,潘文国(右)在英国访问《红楼梦》英译者霍克斯及其夫人。作者供图
习得的偏方成了问学良方。研讨生结业后,他教了七年古汉语,“中心词开花法”用得称心如意,从而发现由音韵而文字,循字、词、句、章、篇之次而贯穿全文,是古文学习的底子战略。他持续深掘,发现中外语文学习相通之处并非语法,而是字词。这一偏得催生了潘氏“字本位”观。于此之中,他广读古籍,夯实小学根底,扩展国学知识,正如他所言:“我从小学下手的途径却与时下很多谈国学的学者不同,从字词下手更简单有新的发现和创见。”
潘氏的研讨成果,不是三五万字的长文,便是对研讨作俯瞰,或是将文章扩展成书。1988年,他留学英国,协作导师建议他系统研讨构词法。导师之一言传身教:研讨问题,须全面透彻地把握资料。所以他抛弃写零散论文的想法,极力找全海内外文献700余篇(部),耗时近两年,摘抄的内容、写下的笔记达数千页,以此为基直接著书。一年后回国,仅完结的总述就超越40万字,他干脆先行将其独自出书,得《汉语的构词法研讨:1898-1990》。正是这可贵的练习,奠定了潘文国长于综观、收拾概括、掌控大局的思维才能,而这一才能至今仍为我国言语学界所亟须。
与统括才能相伴而生的,是史料收拾才能。他深化知道到:“必定要重视底子知识和资料的堆集,有时需求用一些最笨的办法,做最单调的作业。”潘氏研讨办法的特征是尽头史料,以收拾激活史料,继而慢工出细活、出精活,看似“笨”,成果却大。所练的功夫看似“偏”,实为硬功、底子功。
英汉互译,他也有所倾向,“以汉语为本体”一向是其所持的态度。我国文明“走出去”,他早已饯别,还有代表作——上下两册的巨作《中籍英译通论》。理论与实践,他又是典型的知行合一者。他汉英互译方面的译作有Philosophical Maxims of 2000 Years Ago(1998)、《赫兹列散文精选》(1999)、《朱熹的自然哲学》(2003)等,他以“浅显易懂”解析汉籍英译的进程:“深化”,指了解汉语原文要深化;“浅出”,指了解原作后用浅易且便于承受的英语表达,既求地道,又适度转化。
潘氏的独到见解也表现于教育观,如“本科打根底,实践才能为主;硕士生应理论与实践相结合;博士生以纯理论为主。考本科看校园,考硕士看专业,考博士看导师”,本科阶段重气氛与根底,硕士阶段重专业与人生规划,博士阶段重经师更重人师。
上述种种,看似避“锋”,真实磨“锋”,或在隆“峰”。他首创了一条“以哲学为基、借前史作鉴、从汉语动身”的汉英比照、甚至是汉外互译的研讨之路,《比照言语学:前史与哲学考虑》用司马迁的“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作为题记,足以显其志。
自步入言语研讨范畴之初,潘文国就清晰了方针与建议,必定要做到“古今打通、中外打通、言语与文明打通”。回眸来路,他说“我底子上做到了”,充溢了学术自傲与人生豪情。
我国言语学界向来存在“两张皮”现象。所谓“两张皮”,即外语界与汉语界“老死不相往来”,吕叔湘、许国璋、王宗炎等长辈都曾对此作出批判。潘文国则指出古今汉语研讨、言语与文学研讨也是“两张皮”。“两张皮”见木不见林,既阻止各自研讨的深化,也难窥研讨目标的真实相貌。潘氏“三个打通”正是以此为“的”而放矢。
前述“三个打通”与潘氏的生长一脉相承。首要,他做到了学贯古今,其生长进程便是佐证。此外,面临典籍英译“两端热,中心冷”,潘文国以为宋代是我国近世的初步,是文明传承的关键期,不探研宋代,难明我国之底子。为此,他事必躬亲,主编“汉英对照近世经典与民间传统文明系列”丛书,添补对外英译的空白,推进文明“走出去”,让中华文明远播全球。他聘请杨国荣、庄辉明、陈引驰、陈大康等闻名学者编撰介绍《朱子全书》《资治通鉴》《文苑英华》《太平广记》的专书,再请有民间传统文明素质的英语专家将其译成英文。在这套丛书中,他亲身译介了《〈朱子全书〉及其传承》,以作典范。
汉语研讨是潘文国的本业与基业,其古今研讨代表作有《韵图考》(1997)、《汉语音韵学引论》(1992)、《字本位与汉语研讨》(2002)、《汉语的构词法研讨》(1993,2004)等。终究一本绘就了汉语构词法研讨“五合一”的新格式,即汉语构词法由析词法、借词法、造词法、分词法与用词法五部分所组成。该书1993年在台湾初次出书,引起很大反应,为其在海外我国言语学界奠定了位置。
潘氏学通中外的成果更是享誉汉外语两界,大大都表现为中外文明比照研讨。其代表作多部,如1990年的《汉英构词法比照研讨》灼见频出:比照以汉语为本体;汉英根据单向重双向;微观比照更重要;汉语语法“隐”而“柔”,英语语法“显”而“刚”;宜从哲学与思维层面知道言语;音义互动……在此根底上,潘文国1997年推出了《汉英语比照大纲》,2006年的《比照言语学:前史与哲学考虑》继而上升至前史与哲学的高度,总的观念为“比照言语学的终究使命便是要在所比照的具有或大或小的差异背面的、作为人类言语的一起性,以此来作为不同民族、不同文明的人们一起友好相处并进行相互外交的根底”。
正是根据我国传统,潘文国探究与开展了言语研讨的“我国路子”,还催生了“副产品”——译学研讨。他从言语到文章,以文章学重释严复的“信、达、雅”,启用传统术语“义、体、气”,创建了我国特征明显的“文章(学)翻译学”,令译学界耳目一新。同济大学教授陈琳以为他提出的“翻译便是做文章”的结论“凸显了翻译的书写性与创造性,着重了译文的文采性与文体性”。上海大学教授尚新综观其成果,说:“他对中华优秀前史传统的颂扬,有机融合了世界前沿研讨,成果了先生在国内及世界上的‘一家之言’,树立了其所涉研讨范畴的‘我国气量’。”
古今中外的会通多根据语文打通。在此,“语文”包括言语文字、言语文章、言语文学、言语文明,甚至言语文明。古今中外语文研讨,潘文国一向耕耘于这五个层面,仅仅时分古今、地分中外罢了。任我国英汉语比较研讨会会长时间间,他一向着重:言语要中西相较,比其差异;文明要中西有机结合,扬长避短;理论要放眼全球,不行偏食。早在2006年,潘文国就撰文《言语学是人学》,并断语:言语学须定坐落人文学科,研讨应表现人文关心。
正是从我国文明外译动身,他深究了“我国文明”问题,以传统目录学为罗盘,全面收拾我国文明,汇成《经典通诠:经史子集的文明释读》一书,指出“经史子集”四部系统铸就了我国文明结构,并贯穿了“国家管理”精力。潘文国好像桥梁,跨过中外语文两岸,促进了中外思维与文明的交通。2002年他访学英国,协作导师蒙娜·贝克教授对潘文国尊敬有加,破例将办公室让他运用半年。据河南师范大学教授赵文静回想,访英期间潘文国屡次应邀到多所高校讲演,访学成了讲学,促进了中西语文的深度融合。
凭仗“三个打通”,潘文国在古今中外语文研讨中挥洒自如。他善选题、勇应战、敢批判,频发学术之声。比如,针对文明外译的问题,他提出我国文明输出的新思路,即“重返原生态的我国文明架构”“理清源流”“精读原典”“正校译名”,再经“会通”以达“超胜”,闻者叹服。
潘文国崇尚“诚”字,待人以诚,为学亦以诚;激烈的社会责任感一向贯穿其学术研讨与作品全进程。比如,他重视中文运用情况,为化解中文窘境提出系列对策。对学科分类过细的问题,他觉得应重视“宽”“广”的教育,而非只重范畴的深度研讨。他着重应立于国家战略高度知道翻译的重要性,建议从汉语与我国文明本位动身,重视那些触及我国文明中心内容与中心价值的非文学作品。
他深信真理,有一说一,言皆由衷。古今中外,他都持理针砭,直抒己见。在西方学界影响甚大的“言语东西论”“言语自治论”等均是他批判的靶子。面临我国现代言语研讨与传统渐行渐远的情况,潘文国深为忧虑。他以为,我国言语学尚无本体言语学和言语理论,构建我国特征、我国风格、我国气量的言语学学科系统、学术系统、言语系统,需求学界坚决而耐久的尽力。他批判语文庸俗化、重语轻文、厚今薄古、“科学主义”、语法中心等,呼吁从实践到理论、从传统到现当代都要安身我国,建构我国的言语系统,开展我国特征言语学。他屡次着重要脱节对西方论说的过度依靠,尖利指出:有人过于崇拜西方理论学说,“视国外为世界水平,奉西方为学术前沿”,缺少民族情怀与自我认可。河南大学教授牛保义因而点评他“学术眼光尖锐,具有咱们风范的学术霸气,勇于应战知识和创始新路,具有着激烈的学术勇气”。
潘文国给人的直观印象是:语速快,思维快。他有谈锋,笔头也凶猛,能把思维说得清、写得明,又赋有文采。文章篇篇有看头,作品部部有内在,不说鬼话,更无假话。所谈皆为真问题,不必或少用描述性词语,多用精确的科学术语,读来又不感觉单调,以致复旦大学教授何刚烈说潘文国“是一位文人型学者,他的文字充溢灵动和美感”。
在咱们看来,他是活在当下的古人,身上有股“士”气。据我国教育科学研讨院研讨员戴汝潜介绍,一次世界研讨会上,潘文国驳斥一些他不认同的所谓“理论”,批得极有风姿与气量,口吻自始自终不温不火,儒雅而睿智。
2023年,潘文国把家搬进养老社区。那个社区环境幽雅,景色迷人,医、食、住等一应俱全,他抛开万事纷扰,只管“好好活着”。“好好”二字,便是读好、译好、写好中外书文。社区里还有一道因他而生的异样景色——“读译书屋”:一张茶几,一圈沙发,四壁一万余册图书皆由他献出,既自用,也供别人品读。在窗的两旁,他自题一联“读今读古通千载,译外译中会万邦”。
潘文国一向在中外学术间披荆斩棘,在西南交通大学教授傅勇林眼里,他做到了“‘相等入妙,铢两悉称,良无间然’‘发前人所未发,开一代学风’‘发潜德之幽光,启来哲以通途’”。因其博学广识,晓古知今,灵通多科,四川外国语大学教授王寅独出机杼,送了他一个亲热的雅号——“潘子”。